俱胝一指，又作俱胝竖直，一指头禅。此公案讲述唐代俱胝和尚对参禅者仅竖一指，别无他言。据《五灯会元》卷四载：杭州天龙和尚法嗣婺州金华山俱胝和尚，初住庵时，有尼名实际来，戴笠子，执锡绕师三匝，曰：“道得即下笠子。”如是三问，师皆无对，尼便去。师曰：“日势稍晚，何不且住？”尼曰：“道得即住。”师父又无对。尼去后，师叹曰：“我虽处丈夫形，而无丈夫气。不如弃庵往诸方，参寻知识去。”其夜山神告曰：“不须离此，将有肉身菩萨来为和尚说法。”逾旬，果天龙和尚到庵。师即迎礼，具陈前事。龙竖一指示之。师当下大悟。自此凡有学者参问，师唯举一指无别提唱。有一童子，每见人问事，亦竖指。人谓师曰：“和尚，童子亦会佛法，凡有问，皆如和尚竖指。”师一日潜袖刀子问童曰：“闻汝会佛法，是否？”童曰：“是”。师曰：“如何是佛？”童坚起指头。师以刀断其指。童叫唤走出。师召童子，童回首。师曰：“如何是佛？”童举手不见指头，豁然大悟。师将入寂，谓众曰：“吾得天龙一指禅，一生用不尽。”言讫示灭。

很多人也许看过这个故事，但是不明白童子为什么会突然顿悟，以及他顿悟的是什么，我想根据自己对佛教和禅宗的理解，谈一谈自己的看法，仅当作一种说法供大家参考。

冯友兰在《中国哲学简史》中最后讨论形而上学的方法论的时候，引用到了俱胝一指这个故事，用以说明西方善于运用“正的方法”而中国人善于运用“负的方法”去讨论哲学，而未来的哲学将在这两者的结合中发展出来。正的方法的实质是探讨形而上学对象，这成为哲学研究的主题。负的方法的实质是对要探讨的形而上学对象不直接讨论，只说它不是什么，在这样做的时候，负的方法得以显示那“某物”的无法从正面描述和分析的某些本性。那么我们就从冯友兰先生的理解出发，把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结合理解，正的方法去理解为：童子看见俱胝和尚每次回答问事的人都竖起一根手指，于是他也以为指头就是禅，这就回答了“禅”是什么的问题。负的方法理解为：当童子断指后下意识举起手指时，却看不见手指，所以“禅”不是手指，这就回答了禅不是什么的问题。“不是什么”，其实也在进一步说明“是什么”。“是手指”和“不是手指”这两个方面理解的结合使得了童子顿悟了，但是具体怎么顿悟，我们从冯友兰中无法得知。因为他只是用这个方法说明需要正负两方面的结合去理解。那么我们就顺着冯友兰的思路继续探讨发掘吧。

要分析故事中俱胝一指的含义，我们要从故事谈起。俱胝因为被尼姑问佛法，竟然哑口无言，看来俱胝当时并没有参透“禅”，便有点自暴自弃的情绪。等到天龙和尚给俱胝点化后，俱胝参悟了佛法，这一根指头究竟怎么参悟的呢？或许我们能从后面童子参悟中找到答案。顿悟后的俱胝对参问者都只竖立一根手指，让他们自己理会，童子东施效颦，只看到表象，以为这根手指就是佛法。等到俱胝给他削去一根手指，童子下意识举起手指却看不见手指的时候，才参透了佛法。在这里指头只是一个表象，一个引导开悟的工具，就像佛经说的“手指指月，指非月”一样，手指可以指出月亮在哪里，但是手指并不是月亮。同理，竖起的一根手指可以指出“禅”，但是这根手指并不“禅”，只是指引我们发现禅的工具。禅宗秉承“以心传心，不立文字；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”的“教外别传”，可见万物都是“色”，都是表象，只须见性就能成佛。童子起初只看到了表象，以为手指就是“禅”，但是等到俱胝把他的手指削了，再次问童子佛法的时候，他下意识地举出了手指却不见手指，他顿时领悟到，佛法不是实在的手指，而是心中“手指”的这个观念，参悟了禅宗的基本教义——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。俱胝领会到的也是禅宗的奥秘，他认识到了“禅”只需要在内心领悟，直指人心，不需要说出来，也许也说不出来，因而他也能释怀尼姑问得他哑口窘迫这件事。由此可知，俱胝因为有深厚的佛法沉淀，当天龙和尚说法的时候，他能立即领悟。等到别人参问的时候，他竖起一根手指，不说其他话，其实也在践行着禅宗的基本教义，以心传心，希望参问者能够自己参悟内心的“手指”。

其实“一指头禅”这个公案阐述的是禅宗的基本思想，想当初六祖慧能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，但是五祖弘忍却能因为惠能口述的一首诗，把衣钵传授给他，可见即使像惠能一样目不识丁，也能依靠内心的觉悟，见性成佛，领悟佛法。这个公案也旨在向普罗大众阐释，“禅”不是别的深奥的东西，不需要什么形式，或者更繁缛的东西，只需要内心修炼，内心觉悟，便能见性成佛。在某种意义上看，禅宗从佛教脱胎而出和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有着某些相似之处。马丁·路德倡导因信称义，认为基督教徒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，每个教徒完全可以通过自己对《圣经》的认识，虔诚信仰上帝，直接和上帝对话，就能得救。打破了因行称义的宗教束缚：教徒只有依靠以教皇为首的教阶制度和复杂的圣礼，参加教会组织的各种宗教活动，才能得救。中国禅宗同样打破了印度传统佛教繁缛的形式，提倡明心见性，见性成佛的观点，因而这两者具有共通之处。

回到“一指禅”的内涵和禅宗的基本教义——“以心传心，不立文字；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”的“教外别传”，它扩大了禅宗的魅力，也改进了佛教在中国的教义，为佛教在中国的发展提供了优越的内部条件。我们可以这样说，禅宗的产生和发展，是佛教在中国传播并被中华文化所吸收内化而发展的成果，从广义上看，这是一次佛教外传到中国的伟大胜利，也是中华文化的伟大胜利。

作者：神悦曰（笔名）

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大三学生

日期：2017年10月20日